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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3章焦土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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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3章 焦土 ◇

◎亂臣賊子!◎

月卿從始至終都記得當時季涼嗜血的模樣。

她站在去靈山上, 竟然滿眼的興奮,一只腳踩在方石之上,背微微彎曲, 一只胳膊撐在腿上,眺望荒漠裏那幾千人廝殺。她天生喜歡戰爭, 甚至很好地遺傳了北寰將軍對兵法的天賦。

十一歲的孩童, 已經不小了。

自小到大的耳濡目染,讓她無法摒棄與生俱來的那種謀局能力。單就她敢與許安歸一起與虎謀皮, 這種膽魄就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做到的。

若不是在十一歲的時候家破人亡,繼續在軍營長大,或許她就是東陵第一位女將軍,當仁不讓。

季涼還沒有認清這個隱藏在病弱身體之下那顆蓬勃跳動的心,若她繼續待在這裏,她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認清自己。

她的身體, 無法支撐她強大的野心。

許安歸回了朗月軒, 坐在書桌前, 面對信紙,遲疑著無法下筆。讓他勸說許安桐續弦, 無異於讓他成為那個背叛兄長的人。

許安桐與清雅,那便是自小就讓許安歸羨艷極了的一對兒。

許安歸還在許都皇宮裏的時候,他就見過許安桐抱著那副《春來》愛不釋手。許安桐先是認識了畫,才去著人打聽這畫是出自誰人之手。

當許安桐知道這副《春來》是出自一個與他年級相仿的閨閣女子之手的時候, 他的心中便有了無限神往。

許安歸知道, 心中有神往之人,是一種什麽感覺。

所以他能理解許安桐後來為了促成這門婚事, 所做的努力。許安桐那一手人人稱讚的丹青, 其實就是為了那個女子而學。

聽說那個女子體弱多病, 病重的時候不能出門。為了留住她想看的景色,便找了老師教她丹青。

那副《春來》便是她為了自己所畫。

滿山蒼野,青翠欲滴,錯落有致。山下有河潺潺流過。這幅圖上沒有人,只有一雙鳥兒,振翅欲飛。這幅畫的用意,或許只有許安桐一人看懂了。

山嶺滄海,都宛若牢籠,沒有翅膀,如何自由?

“兄長,喜歡這幅畫?”年幼的許安歸曾問過許安桐這個問題。

許安桐回答:“或許,我是喜歡上畫這幅畫的人了。”

許安歸眨著眼睛:“兄長可以去找找看,這幅畫怎麽進宮來的,總能查到。”

許安桐滿眼的溫和,望向許安歸:“我能找他嗎?”

許安歸反問:“有何不可呢?”

“若他是個男子自然是好,可以與他秉燭夜談。”許安桐鬢上爬滿紅暈,“若她是個女子,可如何是好?”

許安歸笑道:“那便可以紅燭夜談了呀。”

許安桐彈了許安歸的腦門:“沒羞沒臊。”

許安歸捂著自己的腦門:“明明是兄長心裏這樣想的,不然兄長臉紅什麽。”

許安桐笑著,伸手去揉許安歸的腦門,心中輕嘆,是呀,明明是他先動了心思。

有風穿過朗月軒,桌上的信紙翻動了一下,扯回了許安歸的思緒。鎮東已經研好了墨,許安歸楞了許久才拿起筆,在紙上寫道——兄長,見字如面……

告訴他惠妃的擔心,卻不勸他一定要接受。

畢竟若有人強迫他接受後院那幾個側室,恐怕他也會不悅。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”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。

許安歸又寫了些最近朝堂上發生的事情,雖然各府衙的邸報也會寫,但一般都是通報性質的,不會寫的太詳細。中央邸報裏最多會通報各州府,兵部尚書劉旗辭職,許安歸接任兵部尚書,以及兵部官員調任。

他最近再查的北境軍糧餉的事,調查階段邸報就不會寫,只有出了結果,邸報才會刊登結果,發往各州縣。

許安歸頓了頓筆,若有所思——查軍餉這件事,要不要跟兄長說?他在南境接手南澤一切事物,恐怕也是焦頭爛額。最後許安歸覺得這事,到底是與許安桐無關,便暫且按下不寫。

許安歸又想到南境軍餉的問題。

南境軍有屯田的習慣,即便是少些軍餉,對南境軍來說,是無傷大雅。

許安歸怎麽會不知道,惠妃同意釋放那些還未到出宮年級的宮女,很大程度上都是看在許安桐的面子上。畢竟許安桐現在主理南境事務,若是那些女子中有南境將領的女兒,南境軍少不得要看在惠妃的面子上給許安桐一些方便。

畢竟當年朝東門事件,只有太子是罪魁禍首,許安桐與他一樣,從未插手過,在武將裏面,對他們的態度還是比較緩和的。

更何況,現在他成為兵部尚書,已經在修改兵部過時老舊的制度。

“殿下,”鎮東在外面扣門,“王妃醒了。”

許安歸把信封好,遞給鎮西:“找人去送吧。”

許安歸到清風閣的時候,季涼還坐在床上發呆。

許安歸覺得好笑,走過去,坐在床頭:“要是還沒清醒,用涼水洗洗臉。”

季涼揉了揉眼睛,掀開被子:“不用了……我醒了。”

“想騎馬嗎?”許安歸問。

季涼抿了抿嘴:“我腿沒勁,坐不住。”

“我帶你。”許安歸道,“先坐馬車去城外。嗯?”

季涼點點頭。

“我換件常服。”許安歸去屏風之後換了一件衣服便帶著季涼出門。

她坐在馬車裏面,許安歸在外面騎馬。下午的許都街頭比上午更加喧鬧些,季涼雖然睡醒了,但是腦子裏依然裝著很多事沒有捋清楚。

她沒心情看外面的事物,只是靠在車壁上,腦袋隨著馬車晃動的節奏一起,前後左右的晃動。

這種閉著眼睛,隨著馬車一起晃動的感覺,隨著離朝東門越來越近,所有的感覺被無端的放大。

馬車吱呀的聲音越來越響,周圍吵雜的人聲逐漸消失。

很快,季涼就只能聽見馬車與馬蹄聲,還有自己逐漸加重、變得慌亂的呼吸聲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她忽然有些心慌,睜開了眼睛,喊道:“停車!”

淩樂勒馬,停下馬車。

季涼卻是一只手按住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氣。

“怎麽了?”許安歸聲音傳來。

季涼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馬車裏,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,撩開車簾:“我……不想坐馬車了。”

他們是從南門出來的,南門一向人少,此時此刻南門外沒有幾個行人。

許安歸看了看周圍路況,一馬平川,便伸出手:“我帶你騎馬。”

季涼已經許久沒有騎過馬了,除了上次她算計郭若水的時候,偶遇秋薄帶她騎了一次之後。

她站在馬車上,看著許安歸,緩緩地伸出手去。淩樂站起身來,在身後扶著她,許安歸手上用力,便直接把她拉上了自己的馬,雙手把她換環在懷裏,在她耳邊低聲道:“拉住韁繩。”

季涼蹙眉,緩緩拉起套住紅雲寶馬的皮韁。許安歸的馬,是北境上好的馬種。比她之前在南境騎的馬,要更高,更壯,耐力更好。

“好了嗎?”許安歸問她。

她點點頭,許安歸打馬緩行。

久違的上下顛簸,久違的清風拂面。

只是她腿沒力氣,夾不住馬,也坐不穩。好在許安歸身形夠高大,完美的把她包裹在裏面,幫她固定身形。

淩樂把馬從馬車上解下來,把馬車寄放在南門驛站,便驅馬去追季涼與許安歸。

許安歸似是在給她時間重新適應,並不著急策馬疾馳。

季涼坐在馬背上,看著草木向後退行,時隔八年再重新坐在馬背上的感覺,讓她淚目。曾經,坐在她身後,教她騎馬的,是她的父親。那時候的她,個子太矮,也如現在這般,夾不住坐不穩。

許安歸摟著她:“可以試一試再快點。”

季涼有些害怕:“我控制不好。”

許安歸握住她的手:“我幫你。”

季涼抿了抿嘴,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用力,她拉緊了韁繩,卻始終沒有辦法打下去。

“沒事,”許安歸道,“我夾著馬肚子,你打便是。”

季涼回頭望了許安歸一眼,所有暮光落在他的身上,有一種可靠的溫暖包裹著她。

季涼收回目光,看向前方,她拉起韁繩:“駕——”

紅雲寶馬小跑起來,季涼身邊的一切,矮草、長木、塵土、流雲都在倒退。

“駕——”

季涼又甩了一韁繩,紅雲寶馬的步伐邁的越來越大,風變成一道道鞭子,打在季涼的臉上,身上。她身上的紗衣隨風翻飛。許安歸配合著她,雙腿夾著馬肚子。

“駕——駕——”

此刻,南門外已經是一片荒地,紅雲寶馬肆無忌憚地狂奔起來。季涼放低了身子,隨著馬的律動一起上下起伏。

“啊——”季涼忍不住大喊,“啊——啊——”

亦如她兒時一般。

許安歸目視前方,臉上笑意溢得無處藏匿。

這一刻,他神往的那個人,回來了。

季涼牽著馬韁,任憑風撞擊在她的臉上。她忍不住地想起兒時學馬的事情,她的臉靠向許安歸結實有力的臂膀,淚如雨下。

許安歸看見她哭,不出聲,只是任由她把眼淚都抹在他的衣袖上。

她心裏壓抑得太久,哭出來就好了。

許安歸不自覺地把她摟得更緊。

跟在後面的鎮東鎮西看得面面相覷,只有淩樂知道季涼為何哭得如此傷心。

前方那片焦土,就是埋葬了北寰府的墓地,也是當年季涼死裏逃生的地方。

許安歸拉了拉馬韁,緩下紅雲寶馬的速度。

進入這片焦土,季涼宛如被人勒住一般,喘不上氣。她掃過一眼,就能看見那裏有無數焦黑的屍體,張著嘴,伸著手,想要爬離。

“我要下去。”季涼的聲音有些發抖。

許安歸勒馬,紅雲寶馬便停了下來。許安歸先下馬,再把季涼從馬上抱了下來。季涼雙腳落地的時候,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依然有著當年那股炙熱。

季涼右手抱著左臂,一步一步緩行在朝東門前的這片焦土之上。

許安歸把馬韁丟給鎮東,示意他們離得稍遠些。自己跟在季涼身後,往焦土深處走去。

季涼一邊走,一邊看,一邊“聽”。無數個日夜,她的魂魄都被困在這片焦土。聽著這裏烈火燃燒的聲音與無數的哀嚎。

居然有這麽大一片……當年的火,居然燒焦了這麽大一片的土地。

季涼看向高聳的城墻,好似看見城頭上站著的那些金吾衛,手持火弓,大聲呼喊:“亂臣賊子!”

“我們不是——我們不是——”

季涼看向城墻下的焦土,無數武將四處逃竄,他們辯駁之聲,無法傳達。

季涼望著城門,看著那些被關在城門之外的枯魂趴著城門咆哮:“開門!開門啊!”

她沿著朝東門的主道,緩步前行,看見了無數在夢裏纏繞著她的畫面。繼續往前走,季涼看見了一道凹陷下去的土地,綿延數裏。

季涼走過去,蹲下,抓起一把焦土,放在鼻子下聞了聞。

雖然味道很淡,但是季涼聞得出來,這是……

火油?!

難怪這片土地,到現在都是一片焦黑的模樣,因為有火油,所以這裏寸草不生。八年前的那片火海,居然是有人故意用火油澆在了這片土地上,制造了那場人間烈獄。

季涼站起身,回望焦土,面積不小。

忽然有一個念頭在季涼的腦中閃過。

“怎麽了?”許安歸從後面跟上來與她並肩而站。

季涼搖搖頭。

“為什麽要來這裏?”許安歸試探她,道,“這裏是朝東門的事發地,你這麽在意這件事。莫不是最終想要我幫你事情,與這件事有關?”

季涼咬著唇,沈默許久之後,才道:“是。”

許安歸深吸了一口氣,點點頭:“這事,是許安澤正位東宮主要事件。這事若是不翻過來,就無法真正的把許安澤從那個位置拽下來,就無法做我想做的事情。北境軍餉的問題,就看許安澤要怎麽處理了。”

季涼冷笑一聲:“怎麽處理,難不成他還能完全脫了幹系不成。”

許安歸道:“他即便是脫不了幹系,也會把損失降到最低。”

季涼眼眸裏驟然出現陰涼,她望著這片焦土,腦中有許多畫面逐漸清晰起來。有風從北境呼嘯而來,卷起她的長發與紗衣。

夕陽西下,緋紅布滿朝野。

當年那麽多人沒有從這片火海中逃脫——現在,他們,也休想從這裏逃走!

作者有話說:

這章多點4000字。下一章開新卷。

悄悄問問:有沒有人想看許安桐的番外呀~

他跟清雅人物小傳,還比較完整。

拋開他倆結局,前面相遇相知那塊,還是挺甜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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